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湘西民族酒文化


 
   “國之大事,在祀在戎”。先秦周代以來,酒在古代國家政治禮儀、宗教祭祀活動中一直扮演著重要角色。
  古代湘西處于邊野蠻鄙之地,山高水險、民風(fēng)強(qiáng)悍。秦漢至南北朝對湘西推行郡縣制,隋至宋推行“樹其尊長、使其鎮(zhèn)撫”的羈縻政策,元、明及清初又歷數(shù)百年的土司制度,其間“蠻不出境,漢不入峒”, 使湘西在王朝正史中長期扮演“蠻夷”或“蠻酋”的角色。清朝改土歸流后,盡管流官群體采取了諸多普施文教、改革風(fēng)俗的舉措,使酉水流域的鄉(xiāng)飲酒禮、祭祀儀典、婚姻嫁娶等世俗民風(fēng)發(fā)生了一定變化,但湘西本土文化仍與漢流文化有著明顯區(qū)別,保持著相對原生狀態(tài),保持著獨(dú)特而濃厚的族群文化特征,自今仍有著原始宗教和自然宗教的原生態(tài)文化遺留,與外界保持著迥異的飲酒禮俗文化。
  永順老司城謝圃題刻記載:“弘治己未歲(歲)仲夏,余邀同世親冉西坡游此,得魚甚多,日游者、從者千余,俱樂醉而歸。思壘(齋)記”。題刻記下了明弘治十二年(1499年)酉陽土司冉舜臣(字良弻,號西坡)應(yīng)永順土司彭世麒的邀請在老司城郊眾游“樂醉”返程之情景,“酒”自然成為土司集團(tuán)中身份與關(guān)系的象征。
  “似有突緣成主客,呼童便酌醉斜暈?!毕嫖骶扑孜幕c民族性情密不可分。
   一是迎客酒。湘西人熱情好客,知情達(dá)理,崇尚以酒示尊、以酒示貴、以酒為禮。客人進(jìn)門要喝“攔門酒”,進(jìn)屋要喝“三杯酒”、“轉(zhuǎn)轉(zhuǎn)酒”或賓客圍坐一起喝“咂酒”。大碗肉加上大碗酒,主客均唱“酒令歌”,或謙或謝,或敬或答,或勸或辭,或吟誦人物或論道古今,或歌唱愛情或暢詠農(nóng)事,團(tuán)坐高歌,酣暢痛飲,粗放而不失禮儀,狂熱而不傷和氣。有道是:“苗山清泉流不盡,苗家美酒喝不完,喝在肚里甜透心,心心相印賓主歡”。 清末石達(dá)開曾在咂酒時寫詩一首:“千顆明珠一甕收,君王到此也低頭,五岳抱住擎天柱,吸進(jìn)黃河水倒流”。
  二是慶生酒。湘西人重生親嗣,崇尚以酒慶喜,以酒致賀,以酒祝福新生。新生命降臨人世,親朋好友都會來喝“頭生酒”,三天后要喝“三朝酒”,孩子滿月要喝“竹米酒”(滿月酒),滿一百天要喝“百日酒”,滿一年要喝“周歲酒”。媳婦生孩子時,有人剛巧上門或從她家門前經(jīng)過,叫“踩生“或“壓喜”。踩生人與嬰兒異性為吉,諺語云:“女踩男,福壽全,男踩女,家中舉”。踩生人要是與“添喜”人家孩子異性,這家人就會喜眉笑臉地把踩生人拉進(jìn)屋里,請吃甜酒蛋,還要“賞紅”(即紅包)以示謝意。相反,主人家會發(fā)愁不樂意,反要“踩生”人拿來酒肉到主人家賠禮道歉,以表雙方都會消災(zāi)去禍,這叫“倒門酒”。
  三是婚宴酒。湘西人重情厚愛,崇尚以酒為媒,以酒定情,以酒論嫁。戀愛男女雙方有意后,男方要自備酒肉到女方家討“放口酒”;訂婚時要操辦“定親酒”;姑娘要出嫁了,女方家長要為她操辦“戴花酒”和“開臉酒”;出嫁當(dāng)晚同寨青年男女都來喝“姊妹酒”或“陪夜三碗酒”;男方迎娶新人時要請女方親友喝“送親酒”、“茅宴酒”、“上馬酒”;新娘迎娶到家時雙方共飲“同心酒”、“合歡酒”。舉行婚禮當(dāng)晚,全寨青年男女要在新郎家鬧“掀酒”;婚后第三天要去新娘家喝“回門酒”;回門后要召集親朋好友喝“謝親酒”,請做媒人喝“謝媒酒”;男女雙方親家相會要喝“老客酒”;婚后姑娘懷孕了,家里要為她操辦“收心酒”。
  四是農(nóng)事酒。湘西人勤勞勇敢,崇尚以酒詠事,以酒祈福,以酒歡慶豐收。春天插秧要喝“開秧酒”,秋收打谷要喝“打禾酒”、“嘗新酒”和“堆花酒”,蓋房封瓦前要唱“上梁歌”喝“上梁酒”,新房落成要喝“熱火坑酒”。在這酒的傳續(xù)和寓意里,醞釀著湘西人與土地、豐收和家園廝守的執(zhí)著信念,凝聚了湘西人頑強(qiáng)不屈的意志和汗水淬打的堅強(qiáng)性格。
  五是祭祀酒。湘西人敬畏自然,崇尚以酒祭祖,以酒通神,以酒舒展天性。在椎牛、椎豬、還儺愿、接龍、跳香、趕年、社巴、三月三、四月八等盛大傳統(tǒng)節(jié)慶與祭祀儀典中,巫師們以酒敬神、求神、娛神,或叩祭先祖,或祭神求雨、或驅(qū)疫辟邪,或超度亡靈,或禳災(zāi)納吉,或緬懷英雄,或祈福避兇。
  六是祝壽酒。湘西人尊長重道,崇尚以酒善親,以酒敬孝,以酒祝壽。六十歲之后均要舉行酒宴壽禮,吃“長壽面”、設(shè)壽堂、擺壽燭、掛壽幛,鋪排陳設(shè),張燈結(jié)彩,大開酒宴,款待來賓。
  七是喪葬酒。有了喪事,“親戚來吊,富者助以牛酒,貧者助以酒米。里黨無論親疏皆來吊唁,喪家設(shè)酒肴以待賓”。對于高壽的長者逝世,有嘻戲笑鬧抬喪酒的場面,別具一格。主家發(fā)喪,靈柩出門,抬夫沿途停柩,向死者兒女索酒喝,喝時,人們嘻戲笑鬧,賀死者歸山成龍,后代興旺。
酒,折射了湘西人的民族個性和人文情結(jié),透過種種植根于民間民俗活動中的酒文化現(xiàn)象,呈現(xiàn)了湘西人質(zhì)樸的世界觀、人生觀和價值觀,體現(xiàn)了湘西人祟尚自然、敬畏自然、灑脫自由、純樸無忌、勤勞勇敢、熱情樂觀的精神特質(zhì)。


 
  湘西自古就有“醉鄉(xiāng)”之稱,也是著名的歌舞之鄉(xiāng),無酒不飛歌、無酒不起樂、無酒不擺舞。湘西人知酒善飲,能歌善舞,崇尚以酒歌傾情,以酒舞詠懷,以酒樂盡興。隨著時代進(jìn)步發(fā)展,湘西原始的巫魅習(xí)俗、巫祭典儀已失去原意,但絕妙優(yōu)美的酒禮、酒歌、酒舞、酒樂卻作為民族文化藝術(shù)代代承襲,綿延不絕。
  據(jù)《永順府志》記載:“土司惡俗宜急禁也。查土司向年每逢歲時令節(jié),及各委官舍把下鄉(xiāng)俱命民間婦女搖手?jǐn)堩?xiàng),歌舞脩觴,甚至酒酣興豪,有不可名言之事,切思民間婦女亦屬赤子,以之歌舞取樂,風(fēng)化尚堪問乎?”可見,當(dāng)時湘西民間飲酒歌舞的盛景。
  相傳楚大夫屈原流逐南楚沅湘時,在此寫下了《離騷》、《九歌》、《九章》等千古名篇,《九歌》之《東皇太一》中描寫道: “瑤席兮玉旗,童將把兮瓊芳。蕙肴蒸兮蘭藉,奠桂酒兮椒漿。揚(yáng)梓兮柑鼓,疏緩節(jié)兮安歌,陳學(xué)瑟兮浩倡。靈惺毫兮妓服,芳菲菲兮滿堂。五音紛紛兮繁會, 君欣欣兮樂康……”神壇上鋪著椒、蘭等香草,散發(fā)著陣陣幽香,鎮(zhèn)國寶器中盛滿桂花美酒,巫覡們身穿綴滿飾物的華麗服裝,輕捕鼓面,含竽彈瑟,擁簇著“東皇太一”,拉開了神前祭祀、歡樂歌舞的序幕。
  在《招魂》中寫道:“挫糟凍飲,酎清涼些”;“華酌既陳,有瓊漿些”;“美人既醉,朱顏酡些”;“娛酒不廢,沉日夜些”,“ 酎飲盡歡,樂先故些”。屈原的《東君》是楚人祭祀太陽的頌歌,“操余觚兮反淪降,援北斗兮酌桂漿”。
  屈原的璀璨華章《九歌》,是由沅湘一帶土著居民祭神樂歌整理而成。王逸注《九歌》云:“昔楚國南郢之邑,沅湘之間,其俗信鬼而好祠,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。屈原放逐,竄伏其域,懷憂苦毒,愁思沸郁,出見俗人祭祀之禮,歌舞之樂,其詞鄙陋,因作《九歌》之曲”。從《九歌》為代表的巫術(shù)祭歌中,可觀楚俗巫風(fēng)盛行,楚地好歌喜舞,是歌舞之鄉(xiāng),也是醉鄉(xiāng),散發(fā)著馥郁的南楚鄉(xiāng)土氣息,有強(qiáng)烈的民族意識和審美情趣。


 
  酒起人如排,歌起山花開,舞起彩云飛,樂起百鳥來。
  湘西的酒從不獨(dú)飲自酌,向來聚眾成歡,不論男女,大碗豪進(jìn),歡呼痛飲,以酒伴歌,踏歌而舞,隨舞作樂。
  湘西的歌如山花,需要用酒灌溉。有了酒,婉轉(zhuǎn)的苗歌、神秘詭異的梯瑪神歌、蒼勁的酉水船歌,就從遠(yuǎn)古款款而來;有了酒,邊邊場花樹掩映的情歌聲、木葉聲,就隨風(fēng)傾情而來;有了酒,悲愴的辰河高腔、古老的陽戲、儺戲,就熱烈起聲開場;有了酒,清明歌墟上多情婉轉(zhuǎn)的對歌,酒桌上的酒歌,寨門前熱情打趣的攔門歌、女兒的哭嫁歌,勞作中的鑼鼓歌、凄美動情的孝歌和哭嫁歌,就如此智慧而深情地表達(dá)著友好、示意著愛情、歌詠著先祖、吟唱著人生……
  湘西有山歌唱道:“酒是綢緞棉花衣,不怕山口風(fēng)凄凄;酒是大魚大肉飯,挑起重?fù)?dān)過高山。妹家門口有條河,先釣鯉魚后釣哥;先釣鯉魚來下酒,后釣情哥唱酒歌?!?/span>
  湘西的舞如彩云,需要用酒激蕩,大碗豪飲之后,鳴鑼擊鼓,隨興而舞,茅古斯舞、擺手舞、苗族鼓舞、接龍舞、儺面舞、跳香舞、跳馬舞全來了,男女相攜,蹁躚進(jìn)退,豪邁壯觀。
  湘西的樂如百鳥,需要用酒招喚,咚咚喹、打溜子、苗鼓、銅鑼,還有鐘、磬、瑟、竽、排、簫等齊場上陣,樂舞競作,歡快如雨,響遏行云。
  著名作家彭學(xué)明在《跳舞的手》中這樣寫道:“擺成一朵花,花就艷艷的開了。擺成一條河,河就湯湯的流了。擺成一座山,山就漫漫的綠了。擺成一片云,云就朗朗的飄了。擺成一只鳥,鳥就嘰嘰的飛了?!?/span>
  清人在竹枝詞中描寫土司城中歌舞盛景:“福石城中錦作窩,土王宮畔水生波;紅燈萬盞人千疊,一片纏綿擺手歌”。國際音樂大師譚盾多次在湘西采集民族民間音樂,源自神秘湘西的音樂感悟讓他一舉摘桂奧斯卡音樂獎,這是湘西醉鄉(xiāng)千百年來積淀的民族文化根籟的恩賜。
  湘西的酒、歌、舞、樂在土家梯瑪、苗家巴代的牽引下,從歷史深處走來,浪漫奔放,夢幻奇麗,在趕秋節(jié)、清明歌會、六月六歌會、挑蔥會等鄉(xiāng)俗場所美妙集結(jié),通過種種祭祀活動和民族節(jié)慶,演繹著土家苗族兒女信奉的開天辟地、前世今生、先祖眾神、英雄豪杰、繁衍遷徙、狩獵捕魚、桑蠶績織、刀耕火種、古代戰(zhàn)事、神話傳說……
  歌在酒香中飄揚(yáng),舞在酒碗中激昂,樂在酒禮中流淌,情在酒興中蕩漾。酒事、酒歌、酒樂、酒舞是湘西少數(shù)民族人文精神的一面心鏡,是湘西兒女人生禮儀中最壯麗的篇章,承載著美好祝愿,洗禮著靈魂精神,融洽著民族團(tuán)結(jié),舒展著生命天性,陶冶著審美情趣,涌現(xiàn)出一代代湘西歌后舞王,讓湘西少數(shù)民族文化世代傳承,蔚然成風(fēng),燦爛于世。